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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笔·人海浮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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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文见专栏
————————
七十一、

      【你来了——】

  声音仿佛是直接从大脑中响起。我愣了一下,捂住耳朵,有些惊疑不定地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光线球。

  “你是……”

  似乎早有预料,在我发出疑问的同时,它立即作出了回应。

  【你可以称呼我为——】
  【“终极”。】

  这样说着,光球缓慢地飘了过来,做出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十分人性化的动作——圆形的轮廓上凸出来一大块,仿佛弯下了腰,正倾身低头。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如果它有人形,此刻必定是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躺在我怀里的张起灵。片刻后,它发着白光的触须探出,在它碰到张起灵之前,我手护住他微微转身,拒绝了它的触碰。

  终极,终极。
  原来这就是张起灵一直在守护的东西。

  它没有继续探出触须,几息之后,它直起身子,又绕着我转了两圈。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会再见。】

  我有些不明白它的意思,“我们之前见过?”

  刚说完,我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在幻境里,我也是进入过青铜门中的。只是在进去后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听它的话意,在幻境中我们应该有过交流。
  不过这不重要。

  “你,究竟是什么?”
  我忍不住发问,可以交流的意识体?光球?超出于人类的智慧生命?
  什么是终极?
  “为什么要有人来守护你,张家与你、与我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我——”

  光球原地蹦了两下,没有回答。

  它身上的线条动了动,道,【想不想看一看?】

  “什么?”

  【世界的真相。】

  ——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以前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是就在此刻,终极告诉我,其实世界的真相,就是六个字。

  【信则有,诚则灵。】

  这是一个非常唯心的结论。
  或许换一个哲学家坐在这里,他会与“终极”交流得十分顺畅。

  在终极的描述中,我慢慢对这个概念有了新的理解。
  在智人出现之前,从未有一个生物群体,能够构建出这样一个分工明确而自成体系的社会。而社会的运行依靠的,就是这种“信则有,诚则灵”的力量。当一个人发自真心地相信一件事情,并且日复一日践行这种信任,会推动周围的人也去相信这件事情。当相信的力量变得足够强大,另外的人也会被感染,然后加入到这种相信中,一起去完成这件事情。

  这就成为了一种统治性的力量。

  张家正是由此而生。

  这个庞大的家族,能够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在形成的数千年里,渗透进各个阶层,维系着社会的运转,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着同样一件事,并且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这件事。
  就如同耶稣,活在圣经与信奉他的人的脑中,统治着数十亿的信徒,改变了人类整体的意识形态,参与编纂了历史进程,进而影响世界的格局与未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所谓的“终极”也不过是另一个“耶稣”而已,并不足以体现出这个家族的例外。

  但是一切,都因为一种特殊的物质而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这种物质来自于天外,在亿万年前,随同一颗陨石坠入地球,并且分裂成好几部分,散落在世界各地。之后随着地壳运动埋藏进了地底,掩盖住了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种带有强烈致幻效果的青铜。张家的祖先在自己祖辈生活的地方发现了它们。
  那是个属于神话的时代,巫蛊祭祀横行。部族的巫师会通过服用致幻剂,来获得与“神灵”沟通的力量。
  张家的祖先也是如此。
  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激发了青铜陨玉的致幻效果,然后在幻境中得到了“天授”。
  我们可以想象,某一次祭祀活动中,张家祖先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的出现十分突兀,并且带有非常强烈的驱动性。
  这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的家族有一个使命。
  这个使命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所有人的命运。
  所以在这之后,张家的祖先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并以家族存续为第一要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个“使命”而存在。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青铜陨玉的另外一个效果也慢慢显现出来。这种天外青铜,可以帮助他们把这种相信的力量扩到最大,甚至化为现实。

  于是,在张家祖先真诚的信任中,这个命运,名为“终极”的事物就诞生了。
  正如他们所“相信”的,终极带着张家人赋予它的天命,开始为世界的存续而运转。
  每隔一段时间,终极就会在张家人的脑海中下达一个或者一连串指令,让他们去执行,以维持“世界的命运”不偏离轨道。
  这些指令或许相互之间并没有关联。或许只是做一件很小的事情,比如在某条路上放上一块石子,或许是在某个鱼塘撒下鱼苗,就能在之后的某一天左右一场战局的胜利。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某一天,这块石子硌坏了经过的一辆马车,那车上坐着的是一个对于战局至关重要的军师,他非常喜欢吃鱼,在等待修车的时间里,他吃了一条河里捕捞上来的鱼,然后被鱼刺卡住,发生感染死掉了。
  于是军师所属的一方战败。
  在这个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理解这些细枝末节的行动究竟有什么用,直到所有的巧合促成一件事情的发生,参与过其中的人才会有所觉。
  这就是“命运”的可操控性。
  张家渗入到了各个阶层,不间断地完成一系列的“天授”的指令,通过这种操控机制,保证将世界的命运导向正确的道路。
  (实际如何谁也不好说但目前为止,人类确实是活得好好的。)据说曾经有一任张起灵戏称自己的家族为“牧羊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
  当然,说是渗入各个阶层,实际张家对于成为统治阶级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的使命与做皇帝无关。不过他们十分擅长因势利导,与统治阶级达成合作。
  因为指令要求张家人去做的也可能是一件难度非常大的事情,有统治阶级助力,他们的使命会比较容易达成。所以我们可以从历史上很多重要的事件中发现张家人的影子,张家人强大的渗透力与执行力从中可以窥见一二。
  这就是张家与终极的关系。
  与张家人类似,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特殊的、具有强烈“相信”能力的人,也可以利用青铜的力量,让某些事物具象化。
  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此处不做赘述。
  总之,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诞生了很多与“终极”相似却又不同的、来自于“相信”的“怪物”。当然,更多人愿意将之称为“神”。
  信则有,诚则灵。
  再加上青铜陨玉的特殊作用,让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区域开始出现奇怪的现象。很多人追寻神灵的踪迹,甚至愿意以身为饲。
  于是一开始的幻觉,随着相信的力量慢慢变为现实,存在于想象中的“神”开始侵蚀现实世界,甚至以人身为媒介“降临”。
  终极探出触须展示给我看。
  它发着光的躯体周围,有无数不可窥视的存在,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在一刻不停地蚕食着它。它的线条已经断了很多。
  在张家人的“诚则灵”中,终极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因此现实世界被侵蚀,就会体现在终极身上。这些飘逸在虚空中的断线都是被侵蚀掉的部分,它的运转机制无法推算被“神”影响的命运。
  如果用更加现代一点的语言来说明,终极可以被看做一段程序。当运转到这些被侵蚀的部分时,就会发生程序错误。而当错误累积到一定程度,这个程序,也就是“终极”就会崩溃。
  这个结果,在终极诞生之初,就被张家人所知晓。所以当时张家的族长想了一个办法,借用了某个人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制作的某个计时装置,利用它十年一次的变化,来计算终极还能坚持的时间。
  毕竟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算是刻在张家人基因里了。所以这个方法在当时看来是极为可行的。
  很可惜的是,那个计时装置在未完成它的使命的时候,就被人打开了。再加上另外某些原因,最终导致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张家的内乱。这个容后再提。
  一直以来,从十分久远的过去开始,张家除了执行终极“天授”给他们的指令之外,还在各地成立了档案馆,专门用来调查奇门诡事并汇总上报进行处理。
  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张家一直用这种方式来守护终极,维持它的运转,尽力推迟终极崩溃的一天。
  但是他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推迟而已。没有人知道如何“修复”它,等待它的,终究只有毁灭。
  当然。这是终极视角下的故事。
  实际上,在历史长河中,大部分张家人并不知道终极的运作机理,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因为在漫长的岁月变迁里,能够接受“天授”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少数血统纯正的张家人,才能通过某种方式与终极进行沟通,进而知晓张家人的真正使命。为了使张家成为一个如臂使指的整体,所有人在出生起就接受各种训练,被灌输必须遵循家族指令的观念。
  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必须磨灭“自我”,而作为一个整体去生存。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来自天授、来自族长口中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指令。甚至为了保证血统纯粹,他们连选择喜欢的人的权力都没有,只能族内通婚。一旦与血统不纯的外族人结婚,他们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被剥夺张家人的特征。这一度让张家内部出现了严重的自毁倾向。
  毕竟人心是最难预测的。
  后来有人想出了办法,他们决定用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的族人。这个谎言被当时的张家族长与某个人的计时装置结合起来,张家人的真正使命被隐藏在这个虚假的谎言中。就像一个宗教一样,依靠这个新的“信念”,张家重新恢复生机,但同时也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那个计时装置被提前打开,某个人的目的破产的同时,依附这个装置而存在的、张家坚持了数千年的“信念”成了一戳就破的谎话。
  张家最核心的凝聚力被一举摧毁,这个庞大的家族瞬间分崩离析。
  族长被刺杀,随同族长信物一起淹没于泗州古城,张家陷入内乱。再加上新思潮的冲击,信念(也即“相信的力量”)缺失……总之一切开始变得不可控。
  终极的光闪了闪。
  【没有时间了。】
————
七十二、

  我明白它的意思。
  终极即将崩解。
  张家也因为内乱而沉寂,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维持档案馆的运作。
  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终极这个巨大的“运算装置”作为导向,再加上张家这个“执行机构”功能的缺失,人类的未来将会走向完全未知的方向。
  不被预测,不被掌控。
  终局会是生存亦或是毁灭,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人类的结局成了薛定谔的猫。
  沉默许久,我叹了口气,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终极消失,张起灵也能从千年的使命枷锁中解脱出来。人类的命运终究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按照所谓“天授”按部就班地生存下去。
  【未必。】
  发光的线团动了动,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一愣,什么意思?
  终极又一次探出了它的触须,伸到我的面前。我惊讶地抬头。
  与之前不同,这些展示给我看的光线没有断掉,而是出现了奇怪的分叉,样子让我感觉有些熟悉。
  我沉吟了一会,恍然大悟。
  某种程度上,这些光线真的像极了毛糙的头发。看来终极发质不是很好啊……
  【干扰。】
  终极突然开口,打断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
  它告诉我。
  【除了侵蚀,还有另外的存在‘干扰’我的计算。】
  换句话说,有人在用与张家类似的手段,操控命运。
  不同的是,张家人在“终极”的掌控下,引导着人类历史,使其呈现一种确定的、安全的、如同在羊圈里的“循环”,唯一的目的就是人类文明的存续。
  而隐藏在暗中的那个存在的目的却没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终极的运算一直报错,或许他们仍然会潜藏在暗处不被人察觉——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只有在命运走向出现差错时,才会出手干预。
  这种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痕迹。
  这个新的情报让我产生了不安。
  那个存在可能已经深入渗透进了社会各界,就像曾经的张家一样。甚至可能已经在张家眼皮底下多次干预过历史进程。
  再阴谋论一点,张家安全无恙地运作了几千年,那个谎言为什么会突然被揭穿?有没有可能,那个存在甚至反渗透进了张家?所以他们才能学会这种干预的手段?才能切中要害一举摧毁这个庞大的家族?
  越想越是心惊。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终极一旦崩毁,世界的命运就会掌控在一个不确定其目的性的存在手中,这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
  我不想被掌控。
  也不希望张起灵被掌控。
  终极不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更不行。
  所以——
  我握紧了拳头。
  必须想办法引出他们,抓住他们,然后——摧毁他们。
  ……
  黑暗迅速褪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圈温暖的橘色光辉,下一秒就看到黑瞎子和张起灵正围坐在我身旁,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木柴,点了一个火堆。
  周围仍旧是一片无垠的黑暗,只有火堆发出的光照亮一小块地方。
  黑瞎子在用火烤馒头片,听到动静他歪头看我,然后咧嘴一笑。
  “哟,小老板醒了?”
  张起灵也转过身来,目光沉沉,火焰在他眼底投下暖色的光晕。
  我坐直身体,伸出手在眼前试了试距离,感到有些奇怪,“我并没有睡觉。”
  他指指太阳穴,“不是睡觉,是幻觉。从进到青铜门里,我们就产生了幻觉。只不过,我和哑巴早就清醒了,就你还一直沉浸在幻境里出不来。”
  黑瞎子翻转了几下,把烤热的馒头片递给张起灵,他摇摇头,没接。黑瞎子无奈耸肩,自己啃了一口,道,“哑巴说不能强行唤醒你,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我们就决定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幻觉?
  我皱紧眉头,很快放松下来。
  也对,本来青铜陨玉就有强烈的致幻效果,刚才或许是这种效果被激发出来了。
  一边吃着,黑瞎子一边发出无情的嘲笑,“我说小老板,你的精神世界是不是有点太过脆弱了,这么容易陷入幻境?哈哈,这种时候就体现出黑爷我的本事了……”
  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刚刚经历的一切,没理他。他也不觉无聊,兴致勃勃地给我安利破除幻境的土办法。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绷着脸往火堆里扔了根木柴,道,“吵。”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不由问他们,“你们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话音一落,却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黑瞎子和张起灵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们同时开口。
  “终极。”
  “果然。”
  我松了口气。看来关于这一部分,终极的话是真的。这种天外青铜真的有群体致幻的效果,我们三个都如同几千年前的张家祖先一般,出现了同一个幻觉。而终极,应该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同张家人产生交流的吧?
  不过……
  “它说的事情,究竟有几分可信呢?”我不由喃喃出声。
  黑瞎子却突然问我。
  “嗯?什么事情?什么可信?”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个‘终极’是可以交流的存在?”
  “诶?”我猛地看向张起灵,却见他也摇头。他垂眸,“我只看到了一些……景象。”
  黑瞎子补充道,“……无法描述,无法在脑海中形成判断,只知道那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那是‘世间万物的终极’。”
  我愣住了,这……不应该啊。
  黑瞎子先不说,张起灵作为张家的末代族长,终极在人间的代行者,为什么会不知道终极的具体信息?为什么不能与它交流?
  对于我的疑惑,张起灵并没有办法给出解释。半晌,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道,“或许是因为……传承断了。”
  他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在我之前,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张家都是没有族长的。关于张家守护的秘密,关于张家的使命,关于……终极,只有族长才能知道。”
  “直到我取得了族长信物,才让张家重新得知家族使命。但是……”他摇头,“这其中并不包括终极。”
  “不,或许你知道,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我沉默了一会,道,“天授。”
  “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脑海中会突然多出奇怪的念头吗?”我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向他解释,“这就是终极在搞鬼,是它在向你传达指令,让你去做事。”
  张起灵很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使命’。”我极力地组织语言,试图用简单的话把关键信息提炼出来。
  “根据终极的说法,张家人的强大信念赋予终极保证人类存续的使命,终极反过来通过张家人的手推动这件事,保证可行性。而你,张起灵,就是终极的意志的传话人……”
  “你……的过去,那些被分割成不连续的记忆碎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终极。”
  张起灵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泛起惊涛骇浪。
  我忍不住抱他,“你放心,一切都过去了。终极很快会走向末路,守护终极的任务也要结束。你会自由的,你不再是终极的傀儡……”
  他却摇头,轻轻垂首。“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必须阻止那个‘终点’的到来,否则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很多关键的信息都缺失的情况下,他已经无法推断那个终点具体会发生在哪个时刻。但是,他知道,在那之前会有一个特征性的事件。
  如果那件事情发生,那也就代表着,他们必须想办法做出应对,否则事件将再也无法挽回。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我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看着无尽虚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会想办法。”
  我们三个人,只有我与终极进行了言语交流,也只有我得到了一些信息。
  这就代表着,一定有某些事,是我必须去做的。甚至可以说,有些事只有我能做。我想到了狗五爷的一些发现,那隐藏在暗处的“黑飞子”,不知道是否与这件事情有关。
  “你现在还受到终极的掣肘。”我低叹,“可惜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它还不能消失。否则……”
  “咳咳。”黑瞎子突然开始咳嗽,我疑惑地看向他,就听他道,“我说两位,要亲热还是避一下我比较好吧?我又不是真瞎。”
  我一愣,才注意到我跟张起灵的抱抱,紧贴着耳朵交谈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在耳鬓厮磨,实在过于亲密。
  而张起灵竟然也没有推开我?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开,我握拳放嘴边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情难自禁,理解一下。”
  即使隔着墨镜我也知道黑瞎子一定是在翻白眼,张起灵看了他一眼,黑瞎子赶紧仰头看天,还吹起了口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张起灵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不由感慨,有黑瞎子这人在旁,生活真的很难无聊。
  ……
  “接下来怎么办?”
  捡来的木柴已经烧完,火堆渐渐熄灭,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张起灵又祭出他的犀角蜡烛,“用它。”
  蜡烛点燃,幽绿色光圈荡漾开去,周围的环境再度发生变化。
  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之前蜂巢洞穴里的白色茧,不知为何我竟松了一口气。
  然而后来的事情证明,我这口气松的实在是太早了。
  张起灵端着犀照,左右看了看方向,“往这边走。”
  我和黑瞎子走在他两侧,慢慢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压迫感。
  我猛然回头,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狠狠击飞出去。而在短暂的接触中,我竟然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从方向和力度判断,这,绝对是一个体形非常大的……怪物。
————
七十三、

  攻击实在太快,虽然紧急之下用胳膊挡住了攻击,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在巨力的作用下,猛地倒飞出去。
  青铜门内的空间十分空旷,偶有几块石头也看不清位置,没办法借力调整身形。我在地上滚了几圈作为缓冲,好歹停了下来。
  还没等稳住,就听到砰砰两声,张起灵和黑瞎子也飞了出去。
  我晕晕乎乎抬头,只看到原先在张起灵手中的犀照已经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张起灵和黑瞎子跌进黑暗中,已经找不到人影。
  融化的蜡油淌了出来,烛火晃了晃,烛芯上浮,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
  幽绿色的光芒映照中,我似乎发现了仿佛热气蒸腾造成的一抹空间扭曲,如果不是目力极佳,只怕根本无法察觉到异样。
  那家伙,就在那里,并且还在动作迅速地不断变换位置!
  我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不敢错眼。不知道那无形之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毫无疑问,连犀照都无法映照出它的身形,它一定是一种超出人想象的存在。
  也顾不得去查看张起灵和黑瞎子的情况了,我迅速地从包里掏出能用到的东西。我有预感,这东西的下一次袭击很快就要到来。
  下一刻,如同我所预料的,那东西像是会瞬移般,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奋力用刀格挡,相击之下竟然发出了金铁的铿锵声,仿佛砍在了什么铠甲上。
  我愣了一下,立刻回神。
  它的攻击十分迅速,且毫无滞涩感,仿佛无数条手臂抡圆了朝我使出必杀的“大风车”绝技。我应对得很吃力,被压制得不断后退,双手几乎要把刀挥出残影。连续不断的强力撞击让刀刃迸出火星,我的两条手臂迅速陷入麻木。
  使不上劲了。
  这家伙,是什么多手多脚的怪物吗?我苦笑着猜测,总不可能是从沉睡中醒来的万奴王吧,虽然二者手的确都很多,可这体型差也太离谱了。
  看不见,但我能隐约感觉到,这家伙起码有十米高。那种压迫感,比之前地宫河堤上的巨大雕像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让人心惊。 
  要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真是这种东西,那就怪不得传说万奴王“不是人”,也怨不得青铜门外面的峡谷会挂着那么多锁链了。这种怪物一旦逃出去,对外面世界的破坏性绝对是灾难级别的。
  我从未打过这么憋屈的架。
  先不说对方隐藏的身形让我根本无从着力,单说它的攻击就实在太过密集。短短交手的几个呼吸,它那不知是爪子还是刀刃的锋利武器,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很快我的衣服湿透,血渗了出来。
  湿黏感和疼痛让我十分诧异。
  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幻境,所以我才会受伤流血吗?不过这伤口真的是太疼了。
  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再加上之前被反震的麻木,我双手颤抖不已,几乎握不住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沾染到我的血,怪物僵硬了一瞬,继而暴动地更加厉害,甚至还有红色的纹路从它手的部分一闪而过。
  我只看到半空中两只眼睛,在黑暗里拉出一片刺眼红光,紧接着就是更加剧烈的攻击。
  我暗呼不妙,手指一痛,苗刀立刻就被弹了出去,落入黑暗中。紧接着,强烈的直觉让我迅速往左一个翻身,攻击落下,旁边一块大石立刻碎成了渣。
  我轻舒一口气,却不敢放松。
  这家伙实在太难搞了,半分钟不到我就如此狼狈,看来要击败它必须得有出奇制胜的手段才行。
  好在下一瞬,张起灵提刀从黑暗中冲出来。他的那把刀比我的要好很多,有了红光指明方向,他甚至能在怪物身上留下伤口。
  我不知道我的血对这怪物究竟有什么作用,所以不敢乱用。估算了下距离,咬咬牙,我从兜里掏出来两瓶火油,猫着腰快步欺身过去,猛地撞在它身上。
  淡黄色液体浇了它一身,勉强令它显露出部分身形。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黑瞎子的声音。
  “退后!”
  伴着暴呵传来的,还有轻微一声“咔哒”。
  我止住动作,猛地后退。
  随即枪响,子弹打在怪物身上,摩擦起一阵火花,然后轰一声,火油着了起来。
  火光中,怪物扭曲着身体发出尖锐的怒吼,有一瞬显露出身形,像是一只巨大的蚰蜒。声波冲过来,我被震得头晕目眩,站立不住,忽然被人拉住疾退。
  是张起灵。
  刚离开原地就有数道破风声呼啸而过。我不禁有些后怕,要是退得晚了,怕是得被这家伙开膛破肚。想想张起灵和黑瞎子一边哭一边给我收纳肠子的可怕场景,我打了个冷颤,摸摸肚子庆幸不已。
  我们没敢跑出太远,万一离开犀照的照明范围,我们都得迷路。正好有块大石头,我们就躲在了后面,探头出来看。
  怪物没有追上来。
  瞎子在黑暗处视力会超乎寻常的好,而且这项技能似乎并不受青铜门内的极暗影响。这会他不断放着冷枪,偶尔丢出一个火油瓶子,用枪引爆,慢慢把怪物引到了另一边去。
  枪声渐远。
  我松了口气,回头正欲说话,就见张起灵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先别动。”
  然后扯开我被划破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伤口确实很深,不过已经有点麻木了所以此刻并没有太大感觉。只是不断渗出的粘稠血液让伤口看上去十分狰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绷着脸十分迅速地掏出医疗包里的绷带和止血药,撒上药粉,把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去。血很快又渗了出来,他一怔,脸色更加难看。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头晕,可能是失血过多吧。我忍不住坐下来,靠着石头歇息。
  “好。等瞎子回来就走。”“
  张起灵“嗯”了一声,看了看外面,跑出去把犀照捡了回来。蜡油淌了一地,剩下的不多了,估摸着也就能坚持十来分钟。他干脆掏出小刀从地上蒯了些能弄下来的蜡块,收集起来留用。
  我看着他动作,等他把蜡烛弄好,才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张起灵低声道,“这是不完全体的万奴王。我们应该是误闯进了它的‘巢’中,把它惊醒了。”
  “不完全体?”
  “嗯。孵化过程中,他的手臂会随着融合加深逐渐剥落,直到剩下最后十二只手。到那时候,万奴王就会同时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清醒的神智,外表也更加趋近于人。看这只万奴王的样子,明显变化还没有完成。”
  我敏锐地注意到了关键词。
  “孵化……融合?是人和其他……”
  “我知道了一些东西。”
  他垂眸,把东西收了起来。
  之前的“终极”幻境中,他脑海中出现的并非完整事件,而是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记忆碎片。
  看不清脸的男人、刻着龙纹的石盒、变动的花纹、永无止境的追杀、仓皇的奔逃、诡异的祭坛、盛在酒杯中的古怪液体,以及被打开的青铜巨门……
  和人形茧。
  细碎的画面冲击着他的记忆,几乎让他迷失在时间洪流里。但最终他还是清醒了过来,并且迅速从中推断出一些事情的真相。
  “他们服下了一种东西,然后被送到这里。这种东西会让他们的身体产生一种特殊的变化。”他看向万奴王消失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当最终的变化完成,他们就会醒来,以万奴王的身份离开青铜巨门,带领东真勇士……战无不胜。”
  我一愣,“所以……万奴王是人变成的怪物?”
  张起灵缓缓摇头,神色近乎悲凉。
  “是‘献祭’。”
  在东真的传说中,他们信奉的长生天,会以人的身体作为媒介,降临人世,成为万奴王。
  这其实是一种美化的说法。
  所谓的长生天实际上是一种异化的“龙”,而其原型正是产自这片地区的巨大蚰蜒。或许是因为与世隔绝的生态,或许是陨玉的特殊效果,总之这些巨大的蚰蜒的存在,使先民对自然的崇拜更加狂热。
  他们成为了忠实的信徒。
  为了真神降临赐予他们力量,这些人利用从地底开采出的青铜提炼的粉末,制作出一种特殊的“药”。这种药里带有特殊处理过的蚰蜒的卵,通过这种技术,会使孵化出来的虫子在人体内保持相当的活性。
  经过不断试验,这种药可以大大延长人体生命,并且能够让他们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技术的巅峰。
  这些充满创造力的先民还有效果更加显著、能让神“完全降临”的办法——甄选出的勇士作为祭品,服下更高等级的药后,会被送进青铜门。
  当时机成熟,潜伏在他们身体里的虫子会慢慢与人体融合。这个过程很漫长,并且拥有一定失败的几率。
  当变化失败,万奴王就会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青铜门外巨大的锁链就是为了阻止这怪物爬出去,方便射杀而设立的。
  我一下子想起了尸蟞丸。
  从效果来看,东真人吃下的东西,应该与尸蟞丸用的是同一种技术,只不过这种蚰蜒制作的药物,技术应该更加成熟。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能够让人体发生稳定的正向特化,比如十二只手。而且副作用也更小——他们并不会出现变成禁婆或者海猴子的情况,也并不受青铜陨玉的限制。
  我长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文锦他们的身体变化有没有办法抑制……”虽然技术差不多但,尸蟞丸终究和这蚰蜒做成的不太一样。
  张起灵点头,“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找到尸蟞丸的‘原初之地’,才能抑制身体的变化。这里,并不是他们的终点。”
  “那我们呢?”我看向他,忍不住问道,“我们的终点会是这里吗?”
  他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才摇头,“我不知道。”
  我笑了笑,也没纠结。
  “等一切结束,我们去尼泊尔看一看吧。我从终极那知道,你出生在那里。”
  张起灵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好。”
  ——
  过了好一会,黑瞎子才从暗处走出来。他的外套已经丢掉了,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上边划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肉。
  “行了,那东西解决了。”他喘着粗气,咧嘴笑。“走吧。”
  张起灵看向他的伤,“没事吧?”
  黑瞎子耸耸肩,“只是一点皮外伤,过会儿就好了。相比之下小老板伤的好像更重吧?我说你是不是得罪那家伙了,被人按着揍,啧啧你看这伤……”他好像完全忘记了我是粽子,应该不会流血才对。
  “对了哑巴,我们弄死这东西,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吧?”
  “不会。”张起灵把背包背上,然后一把将我捞起。“它们放出去才会出事。”
  逐渐暗淡的犀照,点亮周围一个极小的光圈。我们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在黑暗中行走。
  “那我们这次进来,目的算是达到了?”
  “嗯。”
  “那就行,哎,真不是个好地方。下次就算求我,黑爷也不来了。”
  我忍不住笑,“要是给钱呢?”
  黑瞎子也笑,“那得看给多少了。黑爷我的命总不能太便宜吧。”
  我摇头,“不用再来了。下个十年之前,我们要让一切终结。”
  “哦?小老板有计划了?”
  “算是吧。”
  “哑巴你也知道?”
  “嗯。”
  “喂你们也太过分了!黑爷我辛辛苦苦在外边拼命,你们背着我搞小团体?”
  “没有的事。”
  “那你跟我说,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先去泡个温泉吧。”

——
七十四、


  五年后,广西上思。

  天气愈发燥热,枝繁叶茂的树冠里藏着的几只蝉,比赛似的不要命地叫唤。一声比一声高亢,平白惹人心烦。

  碧汪汪的溪涧潺潺作响,三三两两的村民顶着芭蕉叶,躲在树荫下纳凉。年轻的姑娘只穿了衬衫泡在溪水里,娇笑声如同三伏天里的一杯冰饮,沁人心脾。

  戴着墨镜的男人穿了件黑色老头衫,露出紧实的肌肉,大步流星地跨过溪涧,戏水的那群十五六岁的姑娘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男人笑着回应,很快消失在林子里。

  远离人声的地方,一座黑瓦黄泥的高脚木楼静静伫立。厚实的木门被推开,伴着突然射进来的正午阳光,男人踏进室内,一同带进来的,还有外面的高温。

  视线扫到坐在桌边的人影,他径直走过去,十分熟稔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自顾自仰头灌下一杯凉茶。

  “这鬼天气,真是要命。小老板你也不嫌热,非得窝在这小村子里。进城吹空调多舒坦?”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摇了摇头,重新给他添水。她脸色白得有些透明,酷夏里三十多度的天气,她穿着长衣长裤,外面还罩了厚厚的斗篷,却一滴汗都没流。

  “有消息了吗?”

  放下茶壶。她手指不住地点在桌面上,泄露出一点焦急的情绪。

  黑瞎子放下茶杯,无奈长叹一口气,“黑爷我动用了道上所有的关系,根本没听谁说见过哑巴。”

  ……

  五年前,他,张起灵和眼前的这个女“人”,三人去过一趟长白山。在山底的青铜巨门后,他们遭遇了一些事情,虽然平安出来了,但都因此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后遗症。

  在很久以前一次委托中,某种东西寄生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东西多年来一直想要占据他的身体,所以通过某种方式不断改变他的体质以便抢夺。只不过因为他是块硬骨头,不好啃,所以对方一直没有成功,黑瞎子也一直没想到办法解决它。

  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因此这些年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勉强达成共存。

  他那奇怪的视野也正是由此而来——“遇光则瞎,遇暗则明。”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视力也在逐渐下降,终有一天,他会成为真正的“瞎子”,那个盘踞在他身上的东西,曾经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的“怪物”,就会彻底占据他的身体。

  就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变化,并且已经预想到自己结局的时候,长白之行让那个东西消失了。可他的眼睛没有恢复,仍旧在慢慢走向完全的黑暗。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不过相比眼前这人,他的遭遇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在青铜门后,为了对付那个不完全体的十二手万奴王,张伏灵仗着自己会复原,战斗时冲在前面,受了很多伤。

  张起灵曾经说过,她的体质受青铜陨玉的影响非常大,进入陨玉内部之后,她会变得更加趋近于人,会受伤,会流血;而离开陨玉后又会变回原先不老不死的粽子状态。

  所以从地底出来时,他们,包括她自己,都认为她的伤会很快复原,还开玩笑似的约好了到外边泡温泉,好好放松一下。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好像失去了这种能力。离开长白山之后,她身上被万奴王弄出来的伤口一直不见好,一路上丢失的血也补不回来。更严重的是,此后每隔几天她就会陷入沉睡,完全失去意识,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随着她沉睡时间越来越长,张起灵只能把她带回广西巴乃,想送进张家古楼去,看那里是否能让她恢复。但她拒绝了,因为上次进入张家古楼,她沉睡了十年才醒来,并且失去了一段记忆。虽然很快恢复,但她的计划不能被影响。
  依照张起灵的性格,这种时候他就会趁人沉睡的时候直接把她送进去了事,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做出这样的事,反而带着她在广西的大山里定居。

  他们在巴乃住了四年。

  期间,黑瞎子不断收到来自对方的信息,让他到某些地方找某些人去做某些事。虽然他并不理解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对方给的钱多,他也不会问。
  黑瞎子经常感叹,也不知道张伏灵哪里来的毅力,有限的清醒时候竟然有那么多精力去思考有的没的。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而就在半年多前,他们的信息断了。黑瞎子等了两个月,还是没有消息,他不放心,开着车去了广西,拿张起灵的照片一路打听着,终于摸到了那个小村子。

  他在村民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座高脚木楼,推开门,就看到裹着黑袍躺在床上的人影。

  村民叫了两声“阿婆”,不见人醒来,他无奈摊手道,“也不知道阿坤跑去哪里了。”

  见人面露好奇,他告诉黑瞎子,阿坤和阿婆是几年前来到村子的,他们跟两人都不熟,来历更是一无所知,偶尔见了顶多打声招呼。不过村里人曾看到过阿坤扶着一身黑袍的女人慢慢上楼,动作很不利落,所以猜测这应该是他生病的老母。

  黑瞎子点点头,给了村民一盒烟,“不用担心,我就是受托来照顾她的。”
  村民乐滋滋地收下,并且大包大揽,“老板你要是有啥想吃的,我进山给你打!新鲜的!炖熟了给你送过来。”
  “嘿,那感情好。”

  ……

  两天后,张伏灵醒了过来,但是张起灵却依旧没有消息。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以他的习惯,每隔几天就会进山一次,熟悉环境的同时排除一下可能存在的危险。按照他的脚程,四年来只怕是把这十万大山都摸透了,所以他万不可能在山里出事。相比之下更大的可能是,有什么事必须他去处理,并且这件事情十分麻烦,所以才绊住了他的脚步。

  黑瞎子托人在道上打听了几个月,曾经金喇嘛的名头这些年早已沉寂,没有人再听说他的威名,按照特征去找更是犹如大海捞针,无从找起。
  果不其然,这次依旧无功而返。

  说实话黑瞎子有点小惭愧,要是他敏感点的话,也不至于两个多月之后才来找人。
  这么长时间过去,什么线索都没了。

  他摸着下巴,猜测道,“会不会是——‘它’搞的鬼?”

  “不会。”
  她摇头,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这五年来,我有数次抓到‘它’的尾巴,但还不够,现在的‘干扰’还不足以让‘它’出手干预。更何况,”她垂眸,“我不可能让张起灵暴露在‘它’的视线中。”

  黑瞎子“哦”了一声,“所以就让黑爷我暴露出来?”他故作哀叹,“真是令人伤心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帮我,我不会让你出事。除非我死。”

  黑瞎子乐了,“小老板你这话说的,你离开这小村子都费劲,怎么保我?”
  张伏灵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扶着桌子起身,慢悠悠走向内室。
  “他消失得如此彻底,还有一种可能。”

  黑瞎子放下杯子,微勾的嘴角慢慢绷直,笑意溃散。
  他也想到了那种可能性。

  ……

  广西各民族聚集,文化荟萃,古迹众多。不过因为与中原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差异,所以这里更加活跃的不是南北派的盗墓贼,而是一些淘家或者古董倒爷。

  他们喜欢到下边去收古董,而不是自己挖。省时省力来钱快,比赌命去冒险容易得多。再加上这里与越南接壤,久而久之,就有一些越南人越境到中国来盗掘古墓,转手卖给他们,逐渐形成了一条发家致富产业链。

  “不过这群越南佬行事没有章法,而且喜欢用活人‘钓尸’。”黑瞎子窝在草从里,嘴里还叼着一根草,从繁杂的叶片缝隙里往外看。几个越南人身上还背着枪,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喏,看到那个筐子吗?里边装的就是用来钓尸的‘饵’。”

  他旁边的女人紧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仿佛陷入了沉睡。
  黑瞎子摇摇头。

  张起灵的命格太奇怪,他看不清,排盘也排不出个结果。
  但是有个例外,如果有人愿意付出等量的代价,他看不清的结果就会被拂去迷雾。

  他付不起,有人愿意付。
  所以,他们来到了这里。

  “咦?”黑瞎子突然发出一声疑问,他扯下嘴里的草梗,探头仔细看去,“这个人有点眼熟啊……”想了想,他从久远的记忆力扒拉出来一个人,“这不是四阿公手底下的那齐略吗?这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咧嘴一笑,“这下子可好玩了。”

  那群越南人和淘家把盖在隐秘角落的芭蕉叶扒拉开,露出一个地窖样的入口。隔得很远都能闻到里面散发出的尸臭味,显然下面是个古墓。

  越南话黑瞎子能听懂几句。
  他听到那边越南人说让“阿坤”先探路,登时打起精神,就见一直被他们抬着的筐子被搬到入口处,露出一个手脚被绑住的浑身赤裸的男人。

  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样貌。

  就在他想要凑近一点看的时候,一直悄无声息躺在原地的人睁开了眼睛。

  黑瞎子轻“嘘”了一声,不错眼地盯着被绑住的那个人,试图判断对方身份。“这群家伙可都是亡命之徒,咱就俩人,得小心行事。”

  不过他的叮嘱显然白瞎。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脚踢淘家人,拳打越南佬了。

  一队十来个人躺在地上,好几个已经昏了过去,还有几个捂住肚子痛到说不出话。
  至于武器,他们的枪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缴获,然后拆成几片丢在地上,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拼起来——当然,也没人有心情去拼就是了。

  黑瞎子墨镜滑了下。
  虽然这些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到吧……可……

  几天前还仿佛电量不足,连进山都得他一路背着的女人,现如今脚正踩在领头那个人的胸口,面无表情地指着被绑住的那个裸男,淡淡开口。

  “这个人,是我的。”

  黑瞎子:……

————

七十五、

  我从未想过,张起灵有一天会落魄成这幅样子——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浑浑噩噩,神志不清。
  甚至被人绑了当成钓尸的“饵”都无法反抗。
  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们没有赶到这里,他会经历什么?又或者说,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是否已经被当做活饵,探过很多凶险的墓了呢?
  失去记忆,意识混沌的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又该如何绝望?
  极度的愤怒之下我几乎忍不住要对这群亡命之徒痛下杀手,不过黑瞎子拦住了我。“这里边有四阿公的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我看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四阿公又如何?”
  陈皮阿四也不过是一手铁弹功和九爪钩拿得出手,真要与他对上,我不见得会吃亏。更何况,做得干净的话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是我动的手。
  “哎哎哎,行吧,我知道小老板你现在在气头上。我就再说一句,你要还想弄死他们,我也不拦着。”黑瞎子叹了口气,“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也不想上通缉令吧?”
  我想了想,确实也是。
  于是脚尖轻踢了一下躺地上人的太阳穴,让他们昏了过去。
  给张起灵解开绳子之后,我抿唇,又是一股压不住的火气——那群家伙根本不在乎诱饵的死活,为了防止反抗,他的手脚都被绳子勒出了紫痕。
  我揪着心给他揉手腕脚腕活血化瘀,他的手指动了动,没把手抽回去,也没有想出手拧我的脖子。
  过长的头发挡住他的眼睛。从我出现开始,他就一直微低着头,看上去很乖顺没脾气的样子,随意摆弄都不反抗。
  但我能察觉到,他掩藏在杂乱头发下的眼睛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十分警惕。我不由感到十分欣慰,起码没有完全傻掉,应该不会吃太大的亏。
  我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的泥痕,“张起灵,你还记得我吗?”
  可惜的是,听到我的问话,他眼神也只是由警惕变成了迷茫。他甚至对“张起灵”这个名字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也不说话。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急在一时,黑瞎子也劝我来日方长。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不能尽快清醒,我怎么能放心。
  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还有瞎子在。他虽然看上去好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时不时还表现得有些神经质,但他的确十分可靠。
  张起灵身上没有穿衣服,我准备扒几个淘家的衣服给张起灵换上。
  结果在我动手之前,黑瞎子就把我撵到一边去,然后蹲下来自己动手开始脱那人的裤子。
  我盯着黑瞎子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有了扒人衣服的怪癖。
  黑瞎子满脸嫌弃,不忘回头赶我。
  “去去去,看什么呢!”
  不过既然他愿意代劳,我也乐得清闲,理顺了一下他们捆张起灵的绳子,一个串一个地将这群人绑了起来。
  收拾好现场之后,我们三个人直接离开了林子,并且匿名报案有人偷渡入境盗墓。那个大墓位置虽远,但我沿途都留下了痕迹,快的话他们两天之内就能赶到现场把这群人抓住。我下手的时候有掌控好力度,在落网之前他们是不会醒过来的。
  ……
  我们干脆没有回巴乃,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给张起灵清洗了一下,顺带买了些衣服给他换。怕刺激到他,也没敢给他剪头发,只问瞎子要了根皮筋把擦干的头发拢到一处给他头顶扎了个揪揪。
  呃……只能说,还挺可爱的。
  
  处理好身上的伤口之后,便由黑瞎子开车载着我们回到了杭州。张起灵身体非常消瘦,而且我无法判断他身上是否有我们看不出来的暗伤,必须得找个专业的医生来看一下,才能放心。
  恰好黑瞎子人脉广,我们便为张起灵办理了入院手续。然而张起灵对于医院十分抵触,我劝了好一会,再三保证检查的时候我们一步都不离开,他才闷不吭声地点头。
  
  检查的项目很多,我拿着各种单子,牵着张起灵在医院各层穿梭,而张起灵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在虽有抗拒,脚步依然十分稳健。负责引导的护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十分怜悯地看着他。
  背着包跟在后面的黑瞎子噗了一声,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仰头望天,道,“罪过罪过,我这一笑十年功德没了。”
  
  我一头雾水,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摇摇头,转身带张起灵进了CT室。
  
  经过一系列检查后,看着报告单,我们都不由松了口气。
  结果显示他身体上只是有些贫血和营养不良,体重下降的很厉害但并非不可逆,之后按照医嘱补充营养的话很快就能恢复。
  最严重的是他的健忘症,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让他意志非常消沉。好在一些常识性、或者说那些已经刻在他本能中的动作行为习惯没有忘记,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在医院住了几天,医生仍旧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再加上有几次他醒了看不到人,自己拔了针偷跑出去,甚至有一次还差点把值班护士敲晕——我猜测他应该是记忆出现了紊乱,把现在和过往在相似环境中的经历混淆了所以才会做出逃跑的行为。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建议我们带他多去熟悉的地方走走,或许同样的环境能够刺激他的记忆。
  不过医生也表示,他这种逆行性健忘症更多可能是不可恢复,让我们别抱太大希望。
  
  我们再三谢过医生,只能带着他出院。
  站在医院大门口,瞎子问我,“怎么样,去哪里?巴乃吗?”
  
  我想了想,“既然已经到了杭州,先去看看老朋友吧。”如果我再度陷入沉睡,或许下次醒来,已经是数年之后。有些事情,我需要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办好。
  
  ……
  
  我们抵达吴家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从吴家离开。这个人我没有见过,不过黑瞎子告诉我,这个人是吴老狗请的家庭医生。
  
  我愣了一会,才意识到,曾经意气风发的狗五爷已经老了。他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与我们这些老朋友见一面少一面。
  瞎子上前打招呼,喊了一声二爷。我才注意到送医生出门的是吴二白。他以前只见过我两次,这次看到我只微微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情,然后便迅速收敛,十分客气地邀请我们进去。
  
  都说吴二白性情寡淡,不喜插手吴家生意,自己在杭州开了间茶楼,做些文人墨客喜欢的事情。但实际上他的性格绝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文弱。
  以前曾与吴三省短暂交流过,提到吴二白的时候,吴三省视线漂移,迅速转移话题的样子,哪里还有道上三爷的精明干练。明显这位老三,一直是被老二压着打的。
  
  当然,其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也确实证实了我的判断,这个穿着西装马甲,文气十足的男人,才是真正黑白通吃深藏不露的大佬。
  
  “我没记错的话,您是父亲那边的远房表亲,”一边捻着手上的玉扳指在前边带路,吴二白客套道,“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只点头,“客气了,我这次来,是想再见见五爷。”
  
  他眼眸倏地转深,“哦?您是听说什么消息了?”
  吴二白眼神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一直未曾开口的张起灵,却只看到他一脸神游物外,眼神虚虚飘向游廊外边的水塘,不知在想什么。吴二白顿了一下,重新把视线移回我这边。
  
  我听出了他的怀疑,却并不想细说,只道,“没有。只是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可能数年都不会再来杭州。见见故人,也好放心。”
  吴二白笑了笑,“那这时机倒是巧了。”
  
  很快进了屋,我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狗五爷已经很老了,躺在床上露出干枯的手和深陷的眼窝,脸上有退不去的老年斑,身上萦绕着死寂的空气,一股奇特的异香布满整个屋子。
  这个味道我很熟悉,曾经解九死前,身上就有这种无法掩盖的香味。
  
  吴二白上前,轻声在狗五爷耳边道,“父亲,有人来看你了。”
  沉睡中的狗五爷闻言,眼皮动了动,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我们,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吴二白把他扶起来,在他身后贴心地放了两个枕头。狗五爷依靠在枕头上,艰难地喘息。
  “我还在想……如果你们不来,我得想别的办法……”他笑了笑,喉咙如同破风箱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他视线落在张起灵身上,“张先生这是……”
  我点头,他面露惭色,“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为何,我的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让我说不出话来。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哪怕经历再多磨难也未曾被打倒的风云人物,却如此轻易地败在时光手中。
  “不要哭啊,张小姐。”狗五爷轻轻叹了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能够正常死去……是我毕生所求。”
  
  我抬手,从自己脸上摸到了水痕。
  好奇怪,我竟然哭了。
  
  过了一会,像是缓过来了,狗五爷笑呵呵道,“虽然当初我老头子腆着脸认你做妹子……但我知道,你看不上吴家这点家底。”
  他垂眸,顿了顿,才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我点头,“你放心,吴家我会帮忙照看。”
  他却反而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所求之事……和小九一样。”
  
  我一下顿住。
  他看向我,“对不住了,又让你做这种事。”
  
  屋内众人,知道九爷身后事真相的,脸色一时之间都变得很难看。国人向来追求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不留全尸算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可是因为多年前那件事,几乎参与的所有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如五爷这般的,竟然都能算作寿终正寝。只是可惜,那命运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他留。
  
  狗五爷看得很开。
  我迟疑了一下,点头。
  “好。我答应你。”
————
七十六、


  或许是放下了心事,狗五爷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当晚就离开了人世。速度快到让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我一下子陷入了茫然,几乎全程都只依靠本能在行动。
  
  值得庆幸的是,他走得并不痛苦,甚至脸上还带着解脱的笑意。
  “想不到,我真的可以死了。”
  他去世之后,最先出现在房间里的是他的夫人。
  吴夫人年纪也已经很大了,但是对于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丈夫的死亡,她却显得十分平静。
  哪怕是看见我提着刀,脸上染血地站在狗五爷床头,她也没有太多的惊讶,显然她知道的比我预想的要多很多,并且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给你添麻烦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还带着年轻时的风韵。“老头子之前嘱咐过我,他离世之后要在两小时内送去火化。”
  我点头,让开路。
  很快外边进来几个面容严肃的伙计,面对着一室狼藉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声不吭地帮狗五爷擦洗身体,换衣服。托盘上还摆放着针线以及寿衣等物品,非常齐全,甚至还有入殓师在旁,明显是早就安排好的。
  这无声无息又动作迅速的一幕,像是黑白的默剧,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上演。不知为何我心里闷闷的,像是堵了团棉花,只能如观众般站在角落看着,插不上手,说不出话。
  
  吴二白很快进来,看到室内场景也没有惊讶,而是退出去招手安排人带我到隔壁清洗。我如蒙大赦,逃避一般迅速离开。到了旁边的房间,推门就看到张起灵和黑瞎子都在屋里坐着,没有休息。
  我低着头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将就着用旧衣擦了擦刀上的血。从刀身上抹下来的液体已经变得十分浓稠,散发出非常难闻的腐臭气息。
  尸变的速度太快了。
  我斩杀过很多尸变的人,但是从未觉得喷溅出的血液味道这么令人作呕。拧开花洒,带着温度的水兜头浇下,周围很快氤氲起雾气。我顾不上擦脸,半跪在那里,用衣服沾水一遍一遍地清洗刀上的痕迹。
  水雾蒸腾,狗五爷和解九爷年轻时的脸和死亡后开始尸变扭曲的脸,在我眼前不断交替闪现。
  过了许久,我才提着刀走出去,脚下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看着两人脸上带着的担忧,我勉强笑了笑,“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张起灵本想开口,黑瞎子忙道,“呀,这刀怎么能这么清理,你也不怕它生锈!”说着就把它从我手里夺过去,一脸心疼地抱着跑了,说是要借点茶籽油保养一下。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消失在黑夜里的人影,突然觉得很累。想坐下,又不好把沙发打湿,只好到旁边拉了一张椅子,整个人一下子瘫在上面,抬手挡住眼睛,仰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张起灵很快抱着一卷毛巾过来,“会着凉。”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说水是温的,又想说我是粽子不会生病。想了半天,还没开口,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他扯开了大的那张毛巾,伸手把我整个人包裹了起来。我挣扎着从毛巾堆里钻出来,张起灵已经抖开小的准备给我擦头发了。
  “…………”
  我顿了顿,默许了他的动作。
  他擦得很仔细。头发全部拢上去之后他的眉眼都露了出来,不再像是以前那样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细碎的刘海下。
  我知道,他在担心我。
  “张起灵。”
  他顿了顿,“……嗯。”
  “张起灵。”
  “我在。”
  我看着他,突然流下泪来。
  ——
  狗五爷死后没多久就被送入了焚化炉,也是早就联系好的,他生前就已经把自己身后事安排的十分妥当。想必,即使我不来,他的人也有办法处理突发情况,只不过可能会麻烦点。
  
  我没有跟着过去,但是我知道那边一定不会太平。当然,并不是指吴家当家人离世之后,他们的同行或者对头在盘口这一方面的混乱,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焚化炉那边不太平。
  以前我就察觉到,狗五爷的身体状态非常奇怪,除了有当年吃下的尸蟞丸作祟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在影响他的身体。这种状况与齐羽偶尔给我的感觉非常相似,但因为齐羽外表变化就已经够明显了,反而会让我不自觉地将另外那种特别的感觉忽略过去。
  也是事后有意对比,才发觉两人之间的共同点。
  当然,也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狗五爷年轻的时候为了下斗,曾经吃过“实心肉”(也就是死人肉)。齐羽是什么时候吃的我并不清楚,但是后来黑瞎子说过,齐羽这人非常喜欢研究奇门诡事,在自己身上实验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吃实心肉并不稀奇。
  总之,吃过这种东西的人,尸气淤积在身体里,就变得跟死人无二,即使下斗碰上粽子也不会被攻击。  这种人自称“尸狗吊”。
  但,随着尸气越积越多,人的身体就会被另一种东西掌控——叫做“活肉”,意思是他的肉活了。当他睡着或者意识涣散的时候,他的肉体就会做出非本人意愿的一些表情或者动作。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人就会彻底变为“尸体”。
  这是一种与尸蟞丸有类似效果的技术,都能对人体实现深层次的改造,都会产生巨大的、无法逆转的恶性结局——尸化。
  与齐羽不同的地方在于,狗五爷只吃过一次尸蟞丸,而且还是不完整的、与其余几位九门提督分食的一枚。相比齐羽为了实验服下的那些,效果可以说微乎其微,再加上之后又服用过陨玉珠子磨成的粉,他的身体变化被压制到一种非常缓慢的程度。
  
  所以与身体因为实验效果缩小成孩子体型的齐羽不同,狗五爷能以正常成年人的形态安然活到晚年。
  
  而在后来,拿到从狗五爷骨灰里掉出来的那枚青铜的箭头之后,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测——青铜陨玉同样可以遏制尸狗吊的身体变化。
  
  事实的确如此,正是那偶然得到的一枚青铜箭头,让狗五爷意识到或许这就是转机。毕竟虽然变化很慢,但他的身体仍旧还是渐渐出现了各种“活肉”的症状。所以在得到青铜箭头后,他决定将其植入自己体内,阻止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怪物”。
  
  青铜陨玉提炼打造的箭头效果非常显著。肉体已经活化到非常可怕程度的狗五爷,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去,活化也得到了明显的抑制。
  “想不到,我真的可以死了。”
  这句话,直到很久之后,一切真相都揭露的时候,我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
  ——
  狗五爷的骨灰被送到他们老家宗祠,停灵几天之后便被安排下葬了。还在读大学的吴邪也回来参加他爷爷的葬礼。
  我远远的看着,当初见了陌生人还会害羞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翩翩青年。穿着浅色衬衫,跟在他父亲吴一穷身后给来参加葬礼的人见礼,身材修长,文气十足,是个很干净的孩子。
  但是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齐羽的影子。
  他 8 岁那年,我在吴家住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盯了吴邪好些天,他都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反倒是吴三省,在下葬那天悄悄脱离了送葬的队伍跑到小树林子和我说话。
  “哈,我就知道是你。”
  吴三省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眼下的褶子都快赶上鱼鳍了。见到我他也不惊讶,嘴里叼着根狗尾草蹲在石头上,脸上带着痞气的笑,“老头子总说,你是吴家的后路。怎么,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啊,小姑?”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毕竟我状态的确大不如前。
  “齐羽失踪了。”我道,“九五年我们去过一次长白,回来的路上,他不见了。”不是逃跑,包没有打开,他就在我的背包里消失了,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四川,时间太长距离太远,他在哪丢的完全无迹可寻。
  这件事我应该早点跟他说的,不过后面意外太多,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吴三省并不奇怪,“正常。都是成年人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说又不是我儿子,去哪里用不着给我报备。”
  看他这副样子我就知道,他们应该是联系上了。那么这也验证了我的猜测:吴邪的变化正是在吴三省的首肯下才会发生的。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做了非常多的事情,或许,从吴三省和解连环共用身份开始,甚至更早的时候,吴邪就被安排了。
  我猜,这其中也少不了狗五爷的手笔。
  毕竟那可是吴家第三代的独苗。
  我笑了笑,看向远处老旧祠堂门口,正在打电话的青年不知在跟电话那头的谁说话,脸上还带着独属于学生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是你准备的后手吗?”
  吴三省看了我一眼,“好歹你跟我家老头子是旧识,总不至于现在来破坏我们的计划吧?”
  我摇头,“我说过,我跟你们是一边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抓出幕后的那个存在,摧毁对方。我们没有利益冲突,这点在西沙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
  他没说信或不信,只问我,“那你想怎么做?”
  “信息共享。”我扶着树干慢慢坐下,舒了口气,“我现在掌握了一些信息,可以与你共享,但是我有个条件。”
  吴三省漫不经心地看向我,“什么条件?”
  我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他的警惕已经快要溢出眼眶。好歹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他竟然这么快就将我从友军的名单中剔除。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个计划牵扯太多,知道的人越多,风险越大。
  
  我看到张起灵从远处走来。
  小小的一个人影逐渐变得修长高挑,显露出清晰的面貌。
  
  “……张起灵。”
  “他?”
  
  “嗯。我有事情要离开两年,这两年里,黑瞎子会在暗处做一些事情,不方便看顾。”我看向吴三省,“所以计划开始后,我要你带上他。”
  
  吴三省一脸惊奇,“你不怕他暴露在‘它’的眼皮底下?”
  我好笑地看他一眼,没有直说,只道,“就当是我为了与五爷的约定吧。张起灵在,吴邪不会有事。”
  
  吴三省沉默了好一会,几乎让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才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事情得按照我的计划来。”
  “随你。”
  
  ————
七十七、

  送走了狗五爷之后,我有预感,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我非常尽力地做了一切我能想到的安排,甚至连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们,我都想办法联系了一遍。
  
  失去记忆的张起灵就如同一个手握宝藏钥匙的孩童,在知情人眼中毫无疑问是块肥肉,因此我必须想办法将所有人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我能用的人不多,好在黑瞎子一直都站在我们这边,即使立场出现分歧,也能用金钱腐蚀他的底线。再加上张起灵数次失去记忆的曾经,黑瞎子一直都在他身旁,未曾做过不利于他的事情,更甚至,他愿意替张起灵冒险走一遭张家古楼,把我从中带出来。
  所以毫无疑问,他是我最能信得过的人。
  
  一切安排好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看着一直闷在家里数天花板的张起灵,我笑了笑,决定带他到周围逛逛。这是很久之前我就想带他做的事情,不过那时候总遇上这样那样的不得已,导致简简单单的出行都难以做到。
  
  我们到比较有名的几个景点去玩了一下,还吃了几家特色的店,也算是不虚此行。可惜的是我不太能吃下食物,所以满桌的菜基本都只能交给他解决。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这么些年都一样,连露水都不用喝就能活得好好的,省去了很多麻烦,比神仙都舒坦。张起灵却好像有些难以接受,即使吃到爱吃的白切鸡,也是一脸苦大仇深,盯着盘子里的菜,半晌才咽下去一口。
  
  我疑惑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明明特地挑选了口碑比较不错的一家,按理来说不应该难吃才是,结果还是不正宗吗。
  他看了我好一会,似有话说,迟疑了半晌又摇头,“没有。刚只是在想事情。”
  “哦?有结论了吗?”
  他顿了顿,轻声道,“会有的。”
  “那就好。”我点点头,也没细问,毕竟世上能难住张起灵的事情实在不多,如果需要我,他必然会开口。看了看,我拿起菜单,问他,“饭菜够吗?不够的话再加?”
  这次张起灵非常坚决地摇头了。
  我颇有些遗憾地放下了厚厚的菜单,“好吧。”
  
  看他吃的差不多,我便抬手叫人买单了。只是店员的表情很奇怪,眼睛盯着张起灵一直忍不住摇头,看向我时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虽然不理解,但我也不好逮住陌生人问她是什么意思,只好尴尬接回找零,拉着张起灵离开。
  直到很久之后又有过一次类似经历,我才明白——对此吴邪给出的解释是,对方看张起灵的样子,估计像是在看一个吃软饭还不给富婆夹菜的渣男。
  我替张起灵感到冤枉。
  
  抬头瞧着天色还早,我决定再带他去个地方。走了有二十分钟,我停住脚步,推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装修简约的宅院,山石奇崛,植被茂密,亭台轩榭,曲径长廊,非常具有南方风情。
  
  径直走入主院正堂后,我抬手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张地图递给他。张起灵一脸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便看到那是一份非常详尽展示周边环境的地图,上面画了几个红圈。
  
  引着他将地图摊在桌子上,我指着红圈圈起来的几座坐落在不同地方的大宅子,对他道,“这些都是我以前置办下的产业,你随便住。”
  我很明显看到张起灵的手僵住了。
  
  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我以为他是羡慕,忙道,“房本上有你名字,这些算是共同财产。”毕竟当初要不是他,我还被困在墓里出不来,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俩早已不分彼此。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很不理解,“我?”
  我点点头,解释道,“以前我们两个下斗弄到的钱大多都买了装备,剩的不多。我添了点,趁有人出售,就入手了。这几个我看地理位置都不错,也不贵,留着挺好的。”
  
  张起灵的脸色变得更复杂了。
  我拍拍他的肩,“放心住吧。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你也不能一直住在吴家。”
  九门之一的吴家算是一个非常大的目标,早几十年就在“它”的监控之下,狗五爷倾尽两代人之力都没有逃离掌控,足以说明对方究竟有多难缠。
  
  不过,“它”的监测是有一个阈值的——“它”自比神明,只有在事情超出掌控的时候才会出手干预,其他时候,“它”只会静静观察。因此,以普通人的身份参与到吴三省的计划中的张起灵不会那么轻易被对方注意到。
  
  但长久住在吴家的话就不是这回事了。没有关系的话谁会让你一直住自己家?这不是摆明了与对方关系匪浅嘛。
  此举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我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给他准备单独的居所势在必行。再者说,狡兔尚有三窟,给张起灵准备几座宅院也很合理,嗯。
  
  收起地图后,我便领着他四处逛逛,熟悉环境。一边指着各个房间给他看,我一边叮嘱,“这里是卧房,这边是客房,这里是厨房,这里是仓库……四季衣服和耐存储的食材我都替你置办齐全了。不过时间有限,其他几座宅院还没收拾好,你记得找伙计时常打扫……”
  
  张起灵看着深深的庭院,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我,“你不一起吗?”
  
  “我…………”我一时有些无法回答。
  但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于是我想了想,诚实道,“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必须回到张家古楼去。恢复的时间我无法确定,但至少需要两年。这两年,我可能都没有办法在你身边了。”
  
  “两年……”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开口,“我跟你回去。”
  
  虽然很欣慰,心也像是泡在了热茶里,暖得不行,但我还是拒绝了他。“你留在这里。张家古楼并不是活人能待下去的地方,即使是张家的族长也一样。”
  他皱紧眉头,“但我去过。”
  
  我一愣,“你记起来了?”
  他摇头,“没有,只是有这种感觉。”
  
  我沉吟了一下,还是没有同意。
  “去过不代表没有问题。据我所知楼内有强碱毒气,还有形态各异的密洛陀,我们未曾亲历的地方更是危机重重,即使完全状态下的你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应对,里面太危险了。而且……”
  我抿唇。
  而且这两年里,我都不会有意识,他守着我,如同守着一副冰凉的棺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人都见不到。
  那太孤独了。
  
  我定了定神,话头一转,“……而且,我们的计划必须有人盯着。吴三省性格狠厉,为了达成目的他会选择牺牲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是不必要牺牲的,我答应过狗五爷照看吴家,照看吴邪,别人没这个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
  
  然而张起灵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以前我还没觉得怎样,事到如今我才体会到头疼。即使我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无甚表情,只道,“那就等吴三省联系我的时候,我再回来。”
  
  没办法,我只能后退一步,“好吧,你可以陪我回去,但是你不可以呆在里面。”
  他笑了一下,“好。”
  
  他答应的太过迅速,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毕竟,我一个人在张家古楼里估计也很难摸清方向,什么时候能找到最底层那个奇怪的地方还真不好说。
  
  事情就此敲定,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劲之后,我们不得不迅速离开,赶往广西十万大山。
  或许是出发的太晚,又或许是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身体恶化的速度比我预估的要快一些。后半程旅途,我时常陷入沉睡,这时候我又开始由衷地庆幸张起灵在身边,否则我可能会被司机师傅报命案,届时别说回张家古楼了,只怕是会被就地掩埋,再不超生。
  
  我们一路辗转,从火车到大巴又到牛车,最后山路太窄车进不去,张起灵就买了头骡子,牵着送我上山。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进了山之后,张起灵仿佛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以极其可怕的速度迅速掌握了整座山的情况,连向导都不用找,一路走来极其顺畅,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
  不过并没有,他只是凭直觉赶路,偶尔他还会停下来测算一下方位。
  
  途中经过了曾经待过的小村子,当时我们落脚的高脚矮楼还矗立在那里,没有人住。我们也没有进村,只在高处远远望了一眼,便朝另一个方向,迅速扎进深山。
  
  我们很快来到了羊角山的瑶国古道,这里除了胆子大的猎户,基本没人敢走,所以脚下的石块缝隙里满是半人高的杂草,遮挡住人视线的同时也成为了许多野生动物的藏身之所。
  
  本想着骡子载人省事,结果到了这里它却死活不肯继续往前,估摸着也是察觉到了潜藏在山里的危险。我记得这里有一群猞猁,动作迅速且十分凶残,几乎可以称为山中一霸。
  低头告诉张起灵之后他点点头,把我从骡子背上弄下来背到自己背上,然后直接打了个呼哨,把它放走了。
  希望它能活着回到村子里,否则就要给猞猁送一顿好菜了。
  
  在行进的时候,我惊奇的发现,即使失去了记忆,张起灵也能迅速识别出自己以前留在角落里的隐晦记号。我不得不感慨,张起灵在应对自己失忆这一方面真的是非常有经验了。
  我们根据记号指引,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一个山沟沟。张起灵低头在地上逡巡了一会,竟直接掀起了一片草皮,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洞来。
  
  我沉思了一会,了然。
  我们在巴乃居住的那段时间,张起灵经常进山,显然已经把附近这一片山上的情况都已经摸透,并且寻找到一条比当年考古队发现的更隐秘的入口。
  
  他背着我,一下子跳了下去。
  而就在这坠落的过程中,一股突如其来难以抑制的困意席卷周身,我只来得及张嘴,一声“张起灵”还未喊出口,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的时间,到了。
  
————

七十八、


  暗无天日的地下。
  张起灵背着一个人,打着手电,缓步朝着更深处走去。
  “踏、踏……”
  灯光隐隐,人影交叠,他脚步轻盈地落在甬道地砖上,发出微弱的声音,给这座隐藏在大山腹地的古老建筑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人气。
  
  虽然毫无印象,但张起灵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他垂下眼眸,看到了刻在转角处的一个小小的记号。
  每隔一段,角落里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标志,即使他失去记忆,这个标志的含义也仿佛刻在了他的灵魂里一般十分清晰。
 
  这给了他一种非常特别的“安全感”。
  就仿佛无尽黑暗中,迷失在茫茫大海上的水手终于发现了灯塔上照射出来的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淡淡恐慌慢慢消失。
  
  但是很快这种安心就变成了不明缘由的焦虑。
  
  张伏灵已经趴在他的背上,彻底陷入了沉睡。与他们此行路上她睡过去的几次并不相同,张起灵试探了几次她都没有做出回应。
  很明显,她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她的身体。
  
  他心沉了沉,脚步变得急迫起来。
  
  说实话,张起灵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
  在之前,黑瞎子有过几次,一直在交谈中若有若无地引导张伏灵快点回到某个地方,但都被她不着痕迹地岔开。直到如今他才知道他们的对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正因如此他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深刻的情感,才会让她宁肯承受着不知何时睡去就无法再醒来的隐忧,也一定要保持清醒做下那么多的安排?她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而在这里所有的安排当中,他又承担了怎样的角色?
  
  过度的思考让他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张起灵不得不扶着墙放缓脚步。
  
  从过去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以及张伏灵对他的了解中,他能推断出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非常精彩的过往。但是这经历的一切早就在多次“天授”之下变成了不可能找回的记忆,所有曾经的过往都被删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些残存的碎片,在从他人口中听来时充满了不真实感,只有这些碎片偶尔能佐证。
  
  他不知道这些碎片究竟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亦或是更久之前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是很幸运的是他所能记得的仅有的记忆当中大部分都有张伏灵的身影存在。
  也正是这个人,让他在脱离浑浑噩噩状态后,大脑为了保护他的思维,强制性开始理解并串联起这些碎片时,脑海中构建出的那个逻辑怪异充满漏洞的“完整记忆”,有了可以被接受的可能性。
  
  他的直觉让他选择了立刻信任并且完全接受张伏灵的存在,哪怕她不是人。
  张起灵想,他们在他无法忆起的曾经,一定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
  
  ……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人工的痕迹就到这里,再往前只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连通着不知何方。
  张起灵打着手电站在那里。
  在他仅剩的一些记忆碎片中,有他出现在这里的场景。当时他应该也是站在此处,张伏灵穿着几乎破成碎布的衣服从这洞里探出头来。
  白的脸,黑的眼,红的唇,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张起灵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他掏出绳子,将张伏灵固定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俯身钻进了那个洞穴。入口很窄,他弓起身子前进了好一会,空间突然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如同迷宫一样纷纷繁杂的通路。
  这里面没有记号,但是,或许是遗失的记忆还有一部分残留着影响,凭借直觉,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副特别的棺椁,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光辉,十分显眼。
  
  他没有迟疑,快步走了过去,对那些黑暗中的人形茧视而不见。有了光源,他顺势关了手电,将之别到装备带上,然后抬手去解绳子。
  绳子一松,张伏灵立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他忙抬手接住,然后把人抱起,轻轻放进棺中。对方随着他的力道缓缓躺下,没有任何反应,紧闭着双眼,安静地不似活人。
  
  张起灵低低叹了口气,帮她整理好衣物头发后,便倚靠着棺椁坐了下来。随后一股空茫的感觉席卷周身,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偏头,看到了刻在棺椁下方隐蔽处的特殊符号,目光微凝。
  
  他就这样坐了七天。
  
  他带进来的物资有限,这七天的时间他已经尽力节省,但仍旧消耗了很大一部分。
  第八天的清晨,张伏灵的身体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张起灵决定不再枯等,他起身,离开了这里。
  
  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隐藏在另一个角落里的那个特殊的房间。房间位置非常隐蔽,被无数系着六角铜铃的丝线保护起来,没有人可以进去,除了他。
  没来由地,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是,还缺少一样东西。
  
  张起灵垂眸。
  张伏灵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这两年里,他不可能被动地等待吴三省开始他的计划,他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张起灵并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即使他失去了记忆,他的性格也不会改变。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允许自己彻底将主动权交出去。
  
  两个月后,张起灵带着一只牛铃大小的青铜母铃回到了张家古楼。他进到那青铜陨玉形成的洞穴里,看了一眼张伏灵,对方仍旧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手指碰到她的脸时,已经能察觉到温度。
  他略微安心,随即退了出来,转身进了那个特殊的房间。有青铜母铃作为保障,他可以不受青铜铃的幻境影响。
  而那个隐秘的房间,就是他所有准备的开始。
  
  灯光暗了下去。
  张家古楼的地底,重新归于静寂。
  
  ……
  
  两年后,杭州西泠印社。
  
  一个老头踱着步子进门,眼睛落在吴山居的藏品上转了一圈,敲了敲柜台,“你这里收不收拓本?”
  
  柜台后坐着的青年抬眼看了看,合上手中的笔记,漫不经心地敷衍道,“收,不过价钱收不高。”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大金牙,“那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战国帛书的拓本?”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傍晚。
  
  “9点鸡眼黄沙。”
  “龙脊背,速来。”
  
  看到手机上的信息,青年眼睛一亮,迅速关了店门,开着破金杯就往他三叔那里赶去。“这老狐狸眼光高,能被他说是好东西的,肯定差不到哪去。”
  
  看不见的棋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一个蓄谋已久的庞大计划,正在缓缓进行。
  
  ……
  
  张起灵将刀收回鞘中,然后用布条把刀身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
  吴三省给他续了杯茶,不放心地嘱托道,“别嫌我啰嗦,这刀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那人手里搞到的,再找不到第二把,你可别弄丢了啊。”
  
  张起灵淡淡看他一眼,回了一句,“嗯。”
  
  已年过不惑的吴三省,脸上有了非常厚重的岁月痕迹。他的巅峰状态正在逐渐下降,不过行事愈发老辣。这把黑金古刀——虽然黑瞎子不想说,不过最后还是被吴三省套出来、或者说用钱买出来消息,知道了背后的人的身份。
  
  这把刀是几十年前黑瞎子受托进入张家古楼,从里面带出来的三样东西之一。 委托人是张大佛爷,这把刀后来到了谁的手里不言而喻。
  后来黑瞎子想办法借了出来,交给了张起灵。长白之行结束后他便还了回去。
  
  之前张伏灵一直想联系刀的前主下手买来,不过黑瞎子显然知道张家这两个灵在过去曾与张启山有过不愉快,所以一直想办法搪塞,没让他们见面——他怕两方打起来。
  
  直到去岁,张大佛爷离世,他生前所有东西都按照遗嘱封进十一仓,黑瞎子想起这件事,便从中搭线,让吴三省借着狗五爷的人情,从张启山后人手里把刀买了回来。
  当然,那位后人一开始并不想卖,不过张启山的副官当时也在,或许是猜到了这把刀会到谁的手里,他想了想,做主同意了。
  
  “毕竟这把刀,是张家的东西,还给他也是应该的。”听上去是不打算收钱了。
  
  吴三省不想欠人情,还是坚持按照市价给对方转了钱。金钱易得,人情难还,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至于把刀给张起灵会不会心疼?哈,这尊大佛可不是好请的,跟他们老吴家有感情基础的是张伏灵,可不是张起灵。
  能让他出手看着点他那个大侄子别出事,就是再买两把刀给他,吴三省都觉得赚了。
  
  想到这里,吴三省看了看日历,“张伏……呃,我小姑她事情还没办完吗?”两年时间,对方一点音讯都没有。吴三省想起了上次他们的见面,老头子葬礼结束后,她急匆匆离开了,脸色难看。他当时开玩笑说她状态不好其实也有试探的意思。
  他知道这人身体状态有异,当初格尔木疗养院里,她曾被拉去做过实验,并且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年轻。两年前她虚弱至此,他怀疑是当初实验的后遗症出现了。
  
  他想起了文锦他们,当初在海底,他无法判断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心上人,再加上形势严峻,他给所有人都喂了尸蟞丸。那么文锦现在也是如此年轻吗?她会像张伏灵一样,还是会变得和齐羽一样?
  
  他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那个女人在他心里占据了非常特殊的位置,哪怕到如今,他仍旧无法判断,与他相恋的,前后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他知道,文锦这个名字,永远也不可能从他心头剥离。
  
  不过张起灵显然不会去在意吴三省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把茶水饮尽,起身把刀背到身后,戴起兜帽准备下楼。
  临出门前,他顿了顿,回了一句,“快了。”
  
  吴三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话。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掩住张起灵的身形。吴三省低声笑了起来,使劲抹了一把脸,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去。
  
  他听到了楼下停车的声音。
  
  吴三省起身,站到窗子那边,就看到自己的侄子推开车门下车。他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朝下边喊道,“你小子他娘的,叫你快点,你磨个半天,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吴邪抬头,闻言靠了一声:“不是吧,好东西也留给我啊,你也卖得太快了。”
  吴三省心里暗道,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不是浪费了,这可是老子搞来当饵给你钓护身符的!
  
  这时张起灵也下了楼,从他小洋楼的正门出去,恰好与吴邪对上。
  擦身而过的瞬间,吴邪看着吴三省,无声地指了指张起灵的背影。
  
  吴三省点点头,摊手表示无奈。吴邪立刻一副亏大发的表情,却也没纠缠,垂头丧气地推门上了楼。
  
  而年轻人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去后,背着刀的张起灵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巷子。
  
  
  
  ————

七十九、
    到了楼上,吴邪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后便开始吐苦水,把今天白天遇到金牙老头的事情跟他一说。结果吴三省沉默了。
  
  吴邪被吴三省搞得莫名其妙的,只能摇摇头,掏出来数码相机,把偷拍下来的帛书照片打印出来给他看,没想到吴三省看完后立刻表情大变。
  “不会吧,这好像是张古墓的地图啊!”
  
  说完他就兴奋的不行,一边拿手指着字仔细地去看,一边激动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好东西,我怎么就遇不到……不行,得赶在他们前边……”
  
  吴邪蒙了,“怎、这不全都是字?你还能从字里看出地图来?”看吴邪是真不明白,吴三省叹了口气,“你的悟性这么差,看来我们家到你这一代算是完了。”
  
  吴邪觉得有些好笑,“我爹又不教我,这东西还能是天生的?”吴三省想了想也是,于是得意之下,把这“字画”的讲头给吴邪细细道来。他甚至直接断定,这座战国时期的古墓必定是个好斗,里边葬的人身份十分特殊,甚至可能比皇帝还要尊贵。
  
  讲到最后,吴邪已经完全被这帛书背后可能隐藏的巨大秘密给吸引住了。吴三省见好就收,把打印纸一叠准备收起来,却被吴邪一把按住。
  只见他嘿嘿一笑,“三叔,你别急 。怎么说这东西也是我搞来的,你不得带我去见识一下。”
  
  吴三省瞪他一眼,“你可是你爹的独苗。淘沙子危险重重,你这么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吴邪早知道吴三省不会轻易同意,于是一把抽回打印纸,“那拉倒,就当我没来过!”然后扭头就走。
  
  于是乎,吴三省毫无原则地妥协了,只是与他约法三章,装备吴邪买,到了地方吴邪必须听话,只准在盗洞上边待着不准下去。
  吴邪自然满口答应,心里却暗道,到了地方你还能拦得住我不成?
  
  很快,这只初出茅庐的菜鸟,就毫无自觉地一头扎进了包括吴三省在内,许多人为他精心编织的一张巨网中。
  
  ……
  
  三天后,吴三省带着他的两个伙计,还有吴邪,以及张起灵,五个人一起到了山东瓜子庙往西100多公里的地方。吴三省联系了向导老头,对方告诉他们要翻过那座山去,比起骑骡子乘船更快,不过那山洞十分危险,河神只卖当地一个船工的面子,其他人谁都没法活着通过。
  
  吴三省见多识广,登时意识到前方可能是个非常凶险的尸洞。而那船工和他养的狗,之所以能活着通过那里,极有可能吃过死人肉。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该不会这么巧碰上“尸狗吊”吧?
  
  不过那船工撑船出来之后,吴三省却没有发现对方哪里不对劲,只能跟几人暗暗戒备。却不料还是被人摆了一道——进了山洞之后,向导老头和船工都不见了,只留下他们几个在船上,进退不得。
  
  没办法,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进。谁承想,这水里竟然有无数体型极大的尸蟞,成群结队从水里游过去,从水面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人被吓了一跳,却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摄住心神。
  
  张起灵面色一变,那声音,是六角青铜铃!
  他知道那铃铛的可怕,眼看吴邪已经开始恍惚,直接一脚把他踢进了水里。吴三省和潘子大奎也随即入了水,这才恢复清醒。等他们探出头来,就看到了从洞顶垂下来的血淋淋的半截身子——是那个船工,他的肚子上趴着一只黑色的巨大尸蟞,已经被吃掉了大半身子。
  
  那尸蟞可能察觉到了新鲜的食材,在他们从水中露头的时候,直接扑到了潘子脸上。潘子眼疾手快,用刀直接把扎进头皮的虫螯挖了出来,抓住虫子使劲一甩,就甩到了吴邪的脸上。
  
  吴邪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那尸蟞牙尖嘴利,眨眼就在他脸上拉了几道口子。眼看吴邪小命不保,张起灵暗叹一声,直接伸手,二指一探一勾,那虫子的中枢神经就被掏了出来。吴邪这才得救,挣扎着一把将虫子摔到船上,长出一口气,一脸的庆幸。
  
  众人都回到船上。
  张起灵把尸蟞翻过来给他们看,虫子尾巴上有拳头大一个密封起来的六角铜铃。他进入过张家古楼最底层的那个房间,已经知道张家人对于这种铃铛的研究到了非常精细的地步。从这个虫子身上的铃铛结构来看,并不是张家人擅长使用的那种,应该是同根同源的另一个变种,估计是墓主人养来驱赶盗墓贼的。
  
  他垂下眼眸,看来这座墓,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很快,他们到了尸洞最凶险的地方。那是非常大一片积尸地,山洞变得非常开阔,水路也变成了宽敞的河。数不清的腐尸和骸骨堆在河水两岸,上面覆盖一层灰色的薄膜,尸蟞在尸体之间钻来钻去,阴气森森,十分可怖。
  难以想象这么多死去的人,究竟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警惕地四处张望,大奎眼尖地看到了镶嵌在洞壁上的一座水晶棺材,里面隐隐约约,竟好似有一具白衣女尸。潘子一指另一边,“那边也有!”然而那边的水晶棺竟然是空的!
  
  张起灵立刻意识到,那里边的东西跑出来了。果不其然,转过一道河湾,在一堆尸骨之间,一个身着白色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看衣服的形制,应该是西周时期的,算到今,差不多得有三千年了。
  
  三千年的粽子。
  张起灵手轻轻按在背包上。她身上的阴气很重,并不好对付。他想到了张伏灵,虽然同样是粽子,但她身上却一点阴气都没有,并且拥有清醒的神智,最关键的是——
  
  他伸手按了一下吴三省的肩膀,阻止了他往外掏黑驴蹄子的动作,然后打开包取出了那把黑金古刀,在吴邪由羡慕到诧异的眼神中,往自己手背上一划。
  血立刻流了出来,滴落到水里。所有的尸蟞一瞬间如同见了鬼一般疯狂逃离,很快水里、河岸一只不剩。张起灵把沾满鲜血的手往女尸那边一指,对方就跪了下来。
  
  ——最关键的是,她并不害怕他的血。更甚至,应该反过来说才对——他,或者说张家人,在恐惧、却又渴望着她的血。
  
  这并非无的放矢。虽然失去记忆,但两年前,在张伏灵的指引下,他省去了所有的弯路,没有任何阻碍地回到了张家古楼,回到了他的“起点”。
  
  放下张伏灵,退离地底那陨石洞穴时,他发现了暗处那个房间的存在。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里面隐藏有张家最深的秘密。果不其然,在借助青铜母铃成功进去后,他在里面发现了无数被悬挂起来的打磨过的玉片,密密麻麻,如同白色的鳞片附着在房间的墙壁上,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
  走近能看到玉片上刻有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花纹,并不是已知的文字,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字符。但张起灵还是成功的解读了上面的内容——那是从比目前所知人类历史更早的时间流传下来的信息。
  
  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否曾经进到过这个房间,是否阅读过这玉片上庞大的信息,但是此刻,他用前所未有的耐心,按着玉片,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去破译、去理解。所有破碎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拼凑、重组。
  然后,他知道了一切。
  
  张家人的使命,人类与终极的关系,以及最初代的张起灵写下的与终极沟通的过程,甚至后来每一任张起灵接受到的来自天授的指令……所有的一切,都被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式记录了下来,然后在几千年后,跨越了时间长河,如同一幅画卷,在这位末代的张起灵面前徐徐展开。
  
  但是,在这些信息之外,他发现了一件被隐藏起来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被允许让“张起灵”知道的秘辛,只有家族内资历最深的长老才有资格掌控。
  然而在他之前的某一任张起灵因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意识到了这件事情非常重要,甚至事关张家的存亡。他有心却无力改变,所以他才会用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将信息隐藏在了玉片上那庞大的信息流之中,以期后世能有某位张起灵知道这件事、改变这件事。
  
  而这件事,与张伏灵有关。
  
  这里要重新回到一切故事开始之前。
  我们知道(当然那时候的张起灵并不记得),所有的“张起灵”在成为张起灵之前,都需要喝下一种特制的“酒”,那是用藏海花的花汁和张伏灵的血调制而成的一种“催化剂”。这种催化剂可以使张家人特殊的体质发生改变,让他们获得一种能力。血统越纯正的,在这种催化剂的作用下,获得的能力越强,这也是张家人坚持族内通婚的原因之一。
  这种能力,对于张家整个家族而言,是非常重要、且不能断代的,这关乎整个张家、乃至所有人类的存亡。但对于获得这个能力的人而言,却不一定是好事——说到这里,很多人应该意识到了,这个能力就是所谓的天授。
  
  青铜陨玉的致幻效果是不定向的,即使有足够的“相信”的力量,也无法保证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后人能够沟通终极。
  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不会出错的机制来保证一切能够正常运行,而张伏灵的出现,让他们发现了这个机制的可操作性。
  
  我们无法断定在终极形成之初,张伏灵究竟承担了怎样的角色,也不能确定张家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发现了张伏灵与终极的联系,总之,她的不老不死与特殊的血,以及她能够与终极直接对话的能力,让她成为了张家稳定运行的重要倚仗之一。
  当然也是因此,她的身份才会被刻意隐藏,成为了本家人口中的“守护者”。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被冠上张姓,与张家密不可分。
  
  言归正传,那时候张家人发现,张伏灵的血、青铜陨玉、藏海花,以及张家人特殊的体质,可以让他们在“张起灵”和终极之间构建起一座稳定的沟通桥梁——也就是“天授”。
  
  终极会将运算结果通过天授告知张起灵,然后张起灵再将接收到的指令传达给张家这个庞大的运行机构。而掺杂在张伏灵血液中的黑毛王蛇信息素,经过调和后,则可以让张起灵拥有解读先代张起灵们留下来信息的能力。这是人为制造“天授”的方法。
  
  ——但是天授有一个副作用。
  
  为了让张起灵更好地接收与分辨来自终极的信息,他的大脑会被清空,所有的一切记忆被删除,只留下那个天授得来的“想法”。这个后果,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十分残忍的,天授过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他的人生像是完全被掰到了另外一条与之前毫不相干的道路上。
  所以显而易见,张家族长、张起灵这个身份,是一个“枷锁”,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一个传达信息的“工具”。
  
  但是张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族群。他们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制力与悲天悯人的胸怀,以及一种类似宗教信仰一般的奉献精神,他们愿意为了“人类存续”这件事情,数千年如一日地践行“终极”的指令,也愿意只身承担起“牧羊人”的职责,哪怕失去“自我”。
  几千年来,无数张家的青年才俊为之不懈奋斗,而在这群人中,只有拥有足够的觉悟,通过十分严苛的训练,并且通过非常艰难的考验,“张起灵”才能成为张起灵。
  这也是张家族长在张家人心中无与伦比威望的来源之一。
  
  当然这都是以前。后来随着新思潮的冲击,新一代的张家人逐渐拥有了不同的想法,新旧思想的碰撞、再加上战火纷飞,张家逐渐分崩离析,这个古老的庞大家族,慢慢变成一个苟延残喘的烂摊子,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愿意接手成为族长也就可以理解了。
  
  到这里,张起灵已经完全明白了张家和张伏灵的关系。他也知道了,所谓的“扶灵人”,护送的并不是亡者,而是所有“张起灵”的过去。
  张起灵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悲哀。
  
  起灵人埋葬死去的张家人,而扶灵人埋葬“死去”的“张起灵”。那位留下信息的张起灵的心愿,无需后人为他实现,这个运行了几千年的机制,在如今自己就走到了终点。
  他是最后一位张起灵,而张伏灵也无需再成为扶灵人。
  
  离开张家古楼之前,张起灵深深回望了一眼。
  谁又能想到,他所追寻的一切,他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竟然就隐藏在他醒来的地方。
  
  ……
  
  “快走,千万不要回头看!”
  张起灵只来得及对吴三省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头脑发晕,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失血太多了。
  
  吴三省和潘子两个人拼命划水,大奎被粽子吓得还在晕着,吴邪胆子却大,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不让回头看,他悄悄把目光投向水里。
  
  张起灵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了。幸亏潘子机灵,看到张起灵眼神,立刻意识到不对,一掌下去把吴邪放晕,趴在他背上那个淡淡的女人身形就消失不见了。
  
  张起灵这才放心地坐回甲板上,慢慢蜷缩起来。
  陷入沉睡之前,他想,这孩子好奇心也太旺盛了点……这种性格,难怪张伏灵再三叮嘱一定要护着他。
  
  离开尸洞之后,他们在招待所住了一晚。吴邪很有心,看张起灵失血过多,给他另外点了份猪肝补血。吃饱喝足,立马开干,在一个小孩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找到了消息中塌出一方青铜鼎的山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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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真好,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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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哦莫哦莫,作者姐姐又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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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来了来了[蹲][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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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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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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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莫更新了[大哭]蹲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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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从第一章又追到最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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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爱][爱]墩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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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 18:26: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大哭][大哭][大哭][大哭]老师您就是我命运般的阿芙洛狄忒,塞纳河畔的春水不及你,保加利亚的玫瑰不及你。你是神灵般的馈赠,你是上帝赐予我拯救我,使我的灵魂受到洗礼与升华。你是我黯淡升华中一束光亮,你是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你为我黑白的世界填满色彩,使我得到新生。看到你,我如临仙境,在​厄瓜多​​荡秋千,在夏威夷岛冲浪,在清迈放飞天灯,在希腊梅丽萨尼洞泛舟穿梭,在土耳其卡帕多西亚空中漫步。你的一瞥一笑在我心头舞蹈,我全部的心跳都随你跳。我飞奔,我猛跑,我高举手臂,我欢呼雀跃,我在5号21楼的阳台跳起探戈。太美了,你是神,我被美到泪流不止,喷涌而出。我的眼泪从眼眶里高压喷射出来打穿屏幕,飞过珠穆朗玛峰,飞过东非大裂谷,飞出太阳系[喜欢]​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你更啊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你更啊「大哭」[大哭][大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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