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命可描绘——注意缺陷、强迫障碍与我

扬帆远航

文中所有配图均由作者长风绘制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母，师长，同窗，挚友与恋人。
你们好，在下长风，大四求职中，设计学生。
长风其实不是我常用的名字，但如果要我书写自己，我情愿使用他。
我是画手，这是我第一次向公共平台投稿我的写作，实属荣幸。
一纸“注意力严重缺陷”足矣解释我此前生命中的无数磕磕碰碰。
接下来我的长远目标是能够创作出“帮助他人的作品”，因此我首先要整理出来，直面它，感谢所有配合在下完成这个过程的你们！
预警：本文包含校园霸凌、家庭矛盾、自杀意念、自伤与病态行为等创伤内容，请谨慎阅读。
01 幼年：一个混沌的美梦

多年后妈妈告诉我，她以为自己生了个天才。
  在我迷迷糊糊的记忆中，我好像，似乎，有可能，是早慧的。出生，说出简短的字词，生病然后病好，父母工作繁忙后的日托班，上幼儿园然后成为人见人爱的小孩，不睡午觉，童书，智慧树的手工绘画节目，幻想的“朋友们”，自言自语的给自己讲故事，还有最爱最爱的爸爸妈妈。  这是关于人生前五年我的全部记忆，脑海中漂浮的散点，掉在地上的夜光砂，一小片一小片又轻飘飘，捡不起来。
  我的记忆力事实上并不好，它完全且莫名其妙而自然而然的由画作、文字和爸爸妈妈连接在一起。
   我记得的只有三岁的我画下紫色衣服长头发的小人，我在墙上用五色笔涂画的一团糟，父母却只是把我的画笔捡起来，后来又把墙刷白，阿里巴巴智勇双全破获大盗的阴谋，神笔马良和宝葫芦旋转着跳起舞。
我是幸福的吗？
  他们说过去的我是个过分活泼的小孩，蹦蹦跳跳飞来飞去童言无忌，然而没有想到，这些被大人们当做“可爱的麻烦”的特质，今后会生长为那条与我相生相伴、相爱相杀的“大鱼”。



图为作者长风绘制

02 童年：一场“知晓”的迷思

为什么？
   我在九月底出生，险些赶上我最爱的国庆节，然而这导致了一个直接后果——我因为未满六岁，上不了公立。父母不想耽误，因此便提前上了私立小学。
   一开始我因为父母工作繁忙寄宿了两年，记忆中除了课文，女厕所的“闹鬼”传说，2008年的大雪，伏羲兄妹与孔雀女的故事，下西洋的郑和，校车往返途中的叽叽喳喳之外已经模糊。
   那大概是平淡而幸福的两年，找不到的校服和穿不好的衣服，我誓与扎着羊角辫的小班长在成绩上一较高下。
   瘦小的我莫名其妙挑食，爸爸妈妈做的饭和食堂的饭菜都只吃一点点，然而身体上却像是时兴的新能源车——只需要一点电力，却能有过剩的马力。
  我要做最早登上山顶的小孩！
  这是我做到的，也是我对自己的未来所期盼的，可是我从山上滑了下来。
  小学三年级，转校，开始学方程式。  小学四年级，更难的方程式。  小学五六年级，培优班。  自这里起，我从山顶滑下去了，从此再也没到过那个位置——我开始竭尽全力也跟不上学习的进度，然后也逐渐放弃了跟上这种进度。
  我成了培优班中的倒数，奥数课的耻辱，逐渐暴露的注意缺陷、性教育的缺失和智力结构不均衡一起涌上来，作为了我美梦的“过路费”。
   我上课画画，做小动作，说话，不午休。在家里和节假日随父母外出时，与大人的亲亲抱抱让我产生了误解，以为可以这样对待喜欢的小朋友，因此成为了老师眼里的一颗污点。
   我去问，问啊，老师家长大人全都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呢？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呢？

• 为什么学不会数学呢？
  
• 为什么被同学讨厌？
  
• 为什么书包进了垃圾桶？
  
• 什么才是表达亲近的正确方式？
  

   还有···
   四年级时来了一个转校生，叫做小燕。小燕有一张俊秀天真的白脸，却有半边布满了斑斑点点。每一次我和小燕待在一起，都把注意力放在洁白的那部分。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议论着她斑块纵横的部分。
   小燕是有点傻的，有点傻傻的，但善良天真的，会爱我的小燕。
   我们开始共享一份苦难，直到她因为我教她反击与防卫，她险些丧命而再度转学。
为什么？
  对我而言，为什么，

• 是中国的版图，
  
• 是蝴蝶的鳞粉，
  
• 太史公的书文，
  
• 乌龟的甲盾，
  
• 也是书包里的粉笔灰，
  
• 被弄破的作业和不知怎么失去的朋友。
  

  这一句一句迟到的为什么，疼痛刺骨。
  那段时日，还好还有我的幻想朋友，与书。自言自语的习惯让我成为他人眼里的怪物，却也成为了我的自我救赎。



图为作者长风绘制

03 少年：一段磕绊的乐旅

Becoming human，
这是母校教给我的。
   13岁的我结识了让我成为人类的二位挚友，遇到了一群和蔼包容、博学友善的老师。毕业生放生金鱼的感恩池里流光溢彩，水波粼粼，课间的吵闹玩笑，和同学一起上补习班一起逗小狗，讨论动画讨论文字讨论新闻，用酸柚子“孝敬”老师，这所特别的公立艺术中学里画本和乐谱传来传去，书声和练歌声在清晨此起彼伏，   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美好的记忆。与挚友上下学与挚友一起“卷”中考，连每一个晚上的挑灯夜战都是开心的。
   上课画画一周被抓五次的我，纠结于文化班还是艺术班的我，一如既往积极举手争先恐后的我……
   我的父亲压过母亲的气势，为我选择了这所中学，我生命中转折点的选择。
在那个他们吵得气势汹汹的夜晚，我获得了六年ADHD被包容的人生，六年不用被高考工厂折磨的人生，完完整整走出校门开开心心回忆人们的人生。
   可是他们并没有获得幸福。
   初三的暑假，我的家庭分崩离析。
   高中三年的我浸泡在母亲对父亲恶毒的诅咒中……最终是父亲再次将我拉出了这个环境。
   可是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不要恨我的妈妈，中国的版图和乌龟的甲，太史公的书，均拜她所赐，确确实实。
我的妈妈希望我是个神童。
   我在断续的请假，抑郁，自残和八楼的徘徊中熬过了美术集训和高三生活，进入了我的大学，真正的关于我与ADHD故事的开始。
   放生池里，我作为一个初中直接报考本校的毕业生，放下过两次金鱼。



图为作者长风绘制

04 青年：“直面它，哪怕无法结束一切”

成人生活真正开始打开了那扇痛苦的门。
   我进入了大学，当初我真的以为自己大学都要考不上了。
   学堂是快乐的，我恍惚回到了初三时，课下挑灯夜读夜画，课上占领前排奋笔疾书，晚睡没关系，睡在食堂里醒在图书馆。
可是痛苦蹭着快乐的边边，溜进我的生活，把它一点一点一点悄悄灌满。
   我曾经是爱书的小孩，后来是爱文字的少年，可是。
   可是我发现我坐不住，我想看书啊！我想看很多很多书啊！我坐不住！为什么我坐不住？？！
   过去挑灯夜读的时光显而易见的也留下来让人不快的“后遗症”——

• 初二我开始靠用指甲自残缓解压力，开始半夜在房间里一圈一圈神游。
  
• 高中严重到可以彻夜。
  
• 大学“缓解”到可以半夜。
  

   我摔掉三面镜子，都难以缓解这样重复刻板的行为。
   可是我必须缓解，疫情来了，我恋爱了。
   我谈了一段时长两年的异地恋，带着源于过去的痛苦，最终也伤及了她。这是我近年来最大的愧疚。
   我找啊，高校心理咨询，助眠胶囊，精神卫生中心，处方度洛西汀，种种与种种。   在再度触及我盲区的专业课挣扎，下沉，挣扎。可是这一切挣扎伴随着21年下半年疫情的再度恶化宣告作废。
   我开始看不进书。
   强迫行为一次持续到七点，早晨。
   我第一次缺了勤。
   甘之如饴的设计史论，有趣可爱的D老师，对不起我甚至开始缺您的课，对不起我甚至无法振作起来在您期待我的设计史沙龙里神采奕奕明光夺目。
   因为激烈的矛盾我和密友绝交。
   半天，整天的缺课。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上不了课了。
我连画都画不了了。
   我带着她留下的祝福分手了。
   我有两个月整整或整整两个月，没有去上课，也不再画画，打游戏打到昏天黑地，打到尖叫哭泣。
   虚拟世界里我爱上了一个卷发高马尾、渴望飞行参加战争的骑兵女孩，与另一个因为白化病饱受凌辱恶从胆边生杀人，却哪怕死也向往成为善人的男孩。
   我用他们疯狂的在虚拟世界里战斗，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开启战斗界面。我想逃啊，想死啊，却又是那么想活呀！
  然后随着疫情，我回家了。脑电图，量表，药物，一纸“神经高度紧张、疲劳”的神经衰弱诊断，补考，父亲的谈心和教导，
母亲的关注和伤害，
   然后。
对不起我依然没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青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能走到山顶的人，对不起我得不到省奖国奖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对待我的学业，对不起。
   我开始做视频，对获奖绝望的我开始寻求另一条“生路”，反响意外的不错。
   逐渐恢复过来的我再一次逐渐振作起来，伴随游戏而来的新朋友，伴随视频而来的微薄收益，进一步提升的画技与因为疫情迟发的奖状提醒着我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放弃的。可是寻求解的路并未停止。
05 未来：向光而望，顺流而行，向死而生

How beautiful is the morning light.
   我受不了了，褪不去控制不了的强迫行为让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看不进书的感觉让我真的真的窝火和出离愤怒了。
   尽管神经衰弱和抑郁的消退减缓让我可以做事，但毫无疑问这对于一个未来有志于美术的学生是全然不够的。

• 我需要规律作息来应对设计工作和教培工作，
  
• 我需要能看进书我需要可以深度思考，
  
• 我需要挤出我微薄的时间用来创作而不是刷视频。
  

     在这个关头，我遇到了青衫Aspie这个账号，第一次得知了成人多动症。
我要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美术工作者！我要能拥抱社会而生存，我要重新开始！
     循着同城的就诊故事，我找到了田医生。  脑电图，量表，测试，抽血。
  强迫，注意缺陷。
舍曲林，阿立哌唑，劳拉西泮，解药。【因为最严重的问题是强迫和睡眠，加上医生知道我没有钱，所以先对症下药解决这些问题。】   问题出现了解，为什么有了解。
   第一次，自然而然不是闹钟与意志力胁迫的，不是事件裹挟的，早睡早起，黎明。
How beautiful is the morning light.



图为作者长风提供

   接下来有时间的话，我会补上那篇就诊故事。
ADHD是什么呢？

   是一条与我相生相伴，相爱相杀的大鱼。



图为作者长风绘制

   它给予我无穷无尽的创造力，给予我痛苦时脑海中无穷无尽的故事，一颗燃烧的心一个混乱的串联之脑，给予我偏颇的学业，给予我的父母师长与朋友麻烦……和快乐。
   过度兴奋的我会看不进书坐不住，却也可以积极举手大胆应答，做出逗得朋友哈哈发笑的精彩譬喻，可以是父母眼里过去的“小天使”“神童”。
ADHD阻碍了我的执行，却带来了我的活力，启发了我的灵感，它是一体两面。是问题也是解，是矛也盾，是痛苦也是欢乐。
  它是我的深海里一条要拥抱的巨鱼，有骨棘，攻击性，却也有流线型的美丽身体和搏击远洋的巨力，我喜欢鱼哪怕是鲨鱼，有攻击力的鱼。
  我终身无力成为，毕加索，珂勒惠支，原研哉，但我仍能是我与所爱之人的杰作。
  我终身无能触及，里阿诺斯，许倬云，费孝通，但我仍有资格，与人类共书我生命的信史。
  大鱼和我的脑子！嘿嘿！



图为作者长风绘制

  祝我也祝大家：
  且举世悠游，求肆意欢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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